讀《紅樓夢》有感

       《紅樓夢》是中國古典文學中的偉大著作，引起了許多學者讀者對它的廣泛評論和研究，竟形成了一門學問：紅學。可見其非凡的魅力。我亦是它的喜愛者之一，現說說我的看法和感受。

它是以賈寶玉，林黛玉和薛寶釵的愛情悲劇為主線，貫穿賈、史、王、薛四大家族的興衰史，赤裸裸地揭露了封建制度的腐朽和虛偽。所謂家庭是社會的縮影，作者曹雪芹出身於官宦旺族，但亦因捲入政治鬥爭中而迅速敗落下來。經歷了這一巨變，使他能以獨到深入的眼光洞悉封建禮教，包括婚姻制度、科舉制度和奴隸制度的黑暗和對人的壓榨。當中透過人物形象的塑造和故事情節的安排，表達了作者的社會觀和人生觀。

首先我認為它不單是一部以愛情為主的故事，它還帶有批判性和諷刺性。作者看到了一些當時一般人未能看到的觀點。例如在婚姻制度上，通過寶、黛、釵的愛情悲劇，抨擊那種父母之命的婚姻。寶黛雖然彼此相愛，但沒有父母開口作主，愛情就像是偷來的，名不正，言不順。黛玉亦因為這樣飽受壓力，哭了一世。兩人常常是有口難言，欲言又止。而寶釵恪守道德禮法，成功得到了賈府當權者的青睞和輿論的支持，但她並沒有醒覺婚姻的真諦奠基於愛情，而不是單方面的贏取。所以她亦是個悲劇的人物，這恐怕是當時許多女性都沒有醒覺的。

而封建家庭中，婦女地位低下，有沒有兒子作為家族的繼承人對她們十分重要。書中寫了不少妻妾之爭、嫡庶之爭。像王熙鳳那麼利害的人物，亦常為無子而擔憂。她與平兒、尤二姐、秋桐間的矛盾正揭示出一夫多妻制度的弊病。王熙鳳出身名門，聰明能幹，長得也很標致，但為了得到賢良的名聲，即使一萬個不情愿，也得讓丈夫賈璉納平兒為妾，而私下用另類手段控制平兒。對於比她更標致更柔順的尤二姐，她更是敢妒而不敢言，只好使出卑鄙手段，先把尤二姐賺入大觀園，再利用潑辣的秋桐予以打擊。當她得知尤二姐懷孕時，更是如坐針氈，如果尤二姐有了兒子就是對她最大的威脅。擺佈了尤二姐，再收拾秋桐。盡管這樣，她仍無法阻止賈璉偷情。丈夫的姦情被揭發，家族的輿論卻並不站在她這邊。反而若這些手段被揭發，她就要遭受所有的譴責和處罰。我看到她為了維護自己的婚姻和地位，作夢都在鬥爭，活得真累。還有王夫人與趙姨娘之爭，寶玉與賈環之爭，刑夫人的一味懦弱和元妃宮廷生活的痛苦等等；這一切到底是誰的錯呢？作者雖然沒有直接說出來，但我們已看到這些悲劇的根源------一夫多妻制和男尊女卑的傳統。

對於科舉制度，作者借賈寶玉對八股文和那些熱衷功利的人的厭惡坦率地表現出來。而寶玉出身富貴家庭，有祖母的溺愛，只要能躲開父親賈政的約束，他還可以選擇遠離它們。但他是極少數的幸運之人，一般的讀書人要出仕舉業，八股文是唯一的途徑了，他們沒得選擇。只可惜寶玉對這些文章雖然痛恨，卻沒有把它的禍害說出個所以然來。可能是作者不敢公開批評的緣故。另外，我覺得十分難能可貴的是作者能在八股舉業的時代肯定和贊賞文學詩賦的價值。《紅樓夢》中有大量的詩詞曲賦，都委婉清通，是上佳的作品。這在當時可算是個反傳統、反權威的大叛逆了。

此外，書中還描寫了不少美麗善良又遭受壓迫的婢女和女伶。中國雖然早已廢除奴隸制度，但並不表示它徹底消失瓦解。主人依然可以任意買賣和決定奴婢的命運。如賈赦強佔鴛鴦；王夫人處置晴雯、四兒；還有芳官、齡官等女伶所受的欺侮和歧視等。唯一看到她們的不幸，對她們尊重同情的人只有賈寶玉。可他畢竟亦是賈府的主子，而且倍受榮寵，因此有意無意中亦使她們因為他而遭殃。正是「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例如他與母親的丫環金釧調情，引得王夫人大怒，要立即逐出金釧，可這個擅於向母親撒嬌的寶貝兒子不但不敢為她辯解幾句，求個情，反而「一溜煙跑了」。他冒雨跑回怡紅院，丫環開門略遲了些，他就一個「窩心腳」踢了過去，幸虧踢到的是與他有特殊關係的襲人，不然不見得他會內疚。而在私生活上，他亦未免太過多情了：黛玉很好，寶釵也不錯，湘雲挺可愛的，晴雯也讓他動心。有些評論說他對女孩子的親暱是出自對女性的尊重，事不涉邪的。但我不同意，因為他只是對年輕的女孩子有這種情懷，難道那些辛苦的老媽媽，卑微的仆婦就不是女性？難道因為她們嫁了男人就面目可憎？不錯，賈寶玉在一定程上看到社會的問題，但他仍未脫公子哥兒的貴族習性，充其量是個叛逆者，而非救世者。這也許表示社會制度已是千瘡百孔，不可救藥了。賈寶玉無「補天」之才，因此注定了他的婚姻會成為牺牲品。

在高鄂的續書中，我相信最難處理的是寶、黛、釵三人的婚姻。以愛情而言，寶玉當然選擇了黛玉。而且賈府權力至高無上的老祖宗------賈母對他二人一向特別寵愛，亦早認定二人是一對小冤家。賈政，王夫人等當然唯賈母之命是從。如果賈母作主，寶玉坦誠提出請求，再怎麼也輪不到寶釵。但勝利者偏偏是寶釵，其實作者早在前八十回中已經留下了許多線索和扭轉了局面的契機。如元妃不喜「綠玉」的暗示；送給寶玉和寶釵同樣的禮物的明示；襲人對王夫人的影響力；薛姨媽的八面玲瓏和不尋常的用心等等。可令我不解的是這些線頭都沒有被善加利用，反而來一齣寶玉失玉痴迷，任由別人，包括賈母安排下娶了寶釵。致命地打擊黛玉，使其喪命。當然，寶玉如果神智清醒，他不可能在如此關鍵的時刻不奮力爭取。因此我覺得故事情節這樣安排有些突兀。也有許多人認為高鄂的續書基本上尊重和保留了曹雪芹的本意------悲劇收埸。黛玉魂歸瀟湘的淒冷與寶、釵大婚的熱鬧所形成的鮮明對比的確具有很高的藝術感染力。可我認為高鄂這樣安排只是因為他明顯的不喜歡黛玉這個人物，他覺得寶釵才符合賢慧兒媳的標準，寶玉沒有理由不喜歡寶釵。高鄂對這些人物的好惡的根本性轉變簡直溢於紙上。當然我不是說寶釵不好，她的性格的確討人喜歡，即使略有心計也不是她的錯。可這畢竟不是曹雪芹的本意，而且不妥的是這種褒釵貶黛的情感和態度很多時候竟然由賈母口中說出來。賈母雖然常常稱讚寶釵大方典雅，可當著眾人的面，禮貌上總不能直接誇讚自己的外孫女黛玉吧。至於王熙鳳提出「一個寶玉，一個金鎖」的金玉良緣論，那史湘雲不也有金麒麟嗎？她還是賈母娘家的侄孫女呢，而且亦是位「侯門千金」，出身不比寶釵差。如果金玉良緣之論在作祟，賈母何以全然沒有想到她呢？所以我認為金玉良緣論的出現和作用只是為寶、黛、釵少男少女間的戀愛增加波瀾而以，不可能一經提醒就立即定論。

至於什麼「重沐皇恩」，「蘭桂齊芳」就更不符合曹雪芹「傾巢之下豈有完  」和「白茫茫大地真干淨」之意了。高鄂的續書亦常流露出對封建糜爛生活的留戀和許多封建教條的肯定，例如寶玉得知迎春受丈夫欺凌，大感不忿，要接她回來時，王夫人說出的那一番大道理：「大凡做了女孩子，終究要出門子的，嫁到人家去，娘家哪裡顧得？只好看她自己的命運………你難道沒聽見人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過幾年大家摸著脾氣，生兒長女以後就好了……」高鄂大概認為，中國的夫婦不也這樣過了幾千年？也沒見出什麼亂子。這番話當然把寶玉說得閉口無言。類似這種所謂「撥亂反正」之言比比皆是，實在令人大失所望。曹雪芹未能寫完整部《紅樓夢》就去世，真是天下一大憾事。

張   玫